前面的文章谈论的更多是学龄前的小孩,年幼的孩子特别易变,他们富有创造力,而且会搞得一团糟,照顾他们尤其困难。但是当孩子长大了又会发生什么呢?当孩子到了大概6,7岁的学龄期就会被送去学校学习。事实上,心理学教科书将孩子划分为学龄前和学龄期,就好像学校定义了一个基本的生物学差异。但是,在人类历史上,学校仅仅存在了几百年。
学徒教育是历史主流的教育方式
学校教育的存在历史并不长。在人类历史的大部分时间里,童年时期的学习意味着学徒训练,但那并不是在学校里进行的。学徒训练既是一种玩耍,也是一种工作。
学徒训练的一个特点就是通过艰苦的练习,在与技能熟练的成年人在一个不断尝试和犯错的独特循环中互动时,他们会学得特别好。这个艰苦的尝试和犯错循环往往需要特别的长。一个日本禅宗的故事讲述了一个名叫柳十郎(Matajuro)的学生,他迫切希望受到剑术大师伴藏(Banzo)的教导。伴藏让他去厨房准备蔬菜。第一天,当柳十郎在厨房切萝卜时,伴藏突然出现,毫无预兆地用一把大木剑猛击他,没有任何解释。这种情况一连持续了好几个月,每次伴藏的出现都出人意料。三年后,柳十郎在厨房的时候永远保持警觉,双脚时刻警惕,随时准备躲避。直到那时,伴藏才宣布柳十郎可以开始训练了。当然,柳十郎后来成了日本最伟大的剑客。
学徒训练另一个特点学习的过程和结果是无法分开的。学徒训练跟强调实际的运用。例如足球运动员的选拔并非通过期末考试方式决定,而是通过各种层次的比赛,区级、市级、省级,国家、国际的比赛层层筛选而来。参加比赛的过程也是本身就是学习的很重要的一部分。
这两个特点也导致了学徒教育并不是我们理想中学校教育的发展方式。当然,学徒教育也并非完全被摈弃,只是这种方式更有可能出现在副科的课堂上,而不是在必修课的课堂上。严厉但受人爱戴的棒球教练或苛刻但充满激情的音乐老师都会让孩子以这种方式学习。没有特别好的理由可以解释为什么芭蕾舞或篮球应该通过学徒训练的方式来教授,而科学和数学却不是。(个人的想法是:1. 教学的效率和成本考虑;2.副科不太在意成果)
目标导向的学校教育是一种新发明
公立教育和全民教育是近代与工业革命一起出现的。工业化需要更多掌握基本知识文化的工人看懂机器说明书操作机器。也需要在孩子的照顾者远离他们前去工作的时候,为孩子们提供了一个受保护的场所。
现在学校教育更注重学术技能,至少是九年义务教育和非职业学校。学术技能非自然的技能,例如九九乘法表时,并没有涉及本质的内在发现。掌握字母和发音的对应关系或记住乘法表这类毫无意义的技能,可以让你掌握像是写论文、检验科学假设或分析统计模式等更具意义的技能。但是掌握诸如阅读、写作和算术等学术技能本身并不是最终的目的。这些学术技能允许我们在更广阔的世界中锻炼学习能力。阅读的能力可以让我们向所有曾经生活过的人类专家学习,而不仅仅是向住在附近的专家学习。检验科学假设或分析统计模式能让我们掌握理性的评判性思维。
既然学术技能很重要,那么我们如何利用孩子的自然学习能力,让他们掌握这些并不自然的学术技能。对许多小学生来说,问题不在于他们不够聪明,而在于他们还不够“笨”。他们还没有掌握阅读、写作和算术等技能,没有精通到能够清晰而自动化地运用它们。这对那些天生没有机会练习阅读和写作的孩子来说可能尤其如此。有很好的证据表明,在学校里的阅读课上表现如何,最好的预测因素是孩子在家里听到了多少语言,以及他们看过多少书。
但是另一方面,如果我们过分地强调学术技能把它作为最终目的就可能会造成应试教育这一被人诟病的问题。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应试者对于发现关于这个世界的新的真理或是挖掘在这个世界蓬勃发展的新方式都没有多大帮助。
当我们认真去思考教育的时候,我们会发现童年时期的特征,即自然发现和好奇心,与学校教育的学习方式之间并不匹配。学校既不是鼓励探索的机构,也不是学徒训练的中心。相反,学校最擅长的是教孩子如何上学,提供的是掌握式的学习。学龄期的孩子对成年人的技能很感兴趣,而且倾向于当学徒。对他们来说,模仿和练习那些对他们周围的成年人来说最重要的活动是很自然的。但在学校里,无论有意还是无意,都意味着要集中注意力,要参加考试,然后取得成绩。这样的的不匹配也导致了一些新的另类的教育方式的出现,比如基于“探究学习(inquiry learning)”的“逐步推进的(progressive)”教育的形式。
学校教育还有一个问题是不能因材施教。每个孩子都会尝试各种不同的新想法和新行为,但是他们之间也有很大的不同。从出生时起,孩子们就有各种各样的脾气秉性、兴趣爱好、长处和短处,即使成长在同一个家庭里也是如此。正如我们前面所看到的,从进化的角度来看,这种可变性为适应性和稳健性提供了途径,它能确保一个社区、村庄或一个国家应对不断变化的环境。这是文化进化的秘诀。但(学术)目标导向的学校教育视角使这种可变性成为一种劣势。特别是学校教育要求学生具有狭窄的集中注意力的能力。在教室里上课时,把注意力集中在老师说的话上,并且只关注老师说的话,是很重要的。我们是如此习惯于学究式的学习,以至于把这种专注式的学习当成任何一种学习的前提。
注意力的转变
在从童年早期到中期的转变过程中,孩子自然而然地从一种更广泛的注意力转移到一种更集中的注意力上。将孩子从单纯的探索式学习转移到掌握式学习的大脑变化也同样改变了孩子关注事物的方式
最近的研究表明,在生活环境中,婴幼儿的注意力总是被他们最有可能学到东西的事件吸引。婴幼儿不同的大脑区域更加独立,负责执行功能的额叶区域的控制力更弱。这反而实现了一种灵活性、探索和学习,而这种灵活性、探索和学习可能在更清醒的情况下是无法获得的,而这正是婴幼儿的强项。最近的研究也发现通过一下迷幻药物可以让成人产生同样的体验。
这里有一个常见的权衡。学龄前孩子广泛的注意力伴随着广泛而灵活的学习方式,而学龄孩子更集中、更受控制的注意力则使他们可以迅速、熟练地执行行动。
学校就像专注力竞技场
学校的兴起和注意力缺陷障碍(ADD)的发展有着密切的联系。尽管我们知道集中注意力可能是成长的一部分,在从童年早期到中期的转变过程中,孩子自然而然地从一种更广泛的注意力转移到一种更集中的注意力上。但广泛的注意力依旧是童年的一部分,这是一个权衡的问题。另外每一个小孩的生理和心理的发育都是有差异性的,注意力的转移可能会有正常的时间差异。所以注意力缺陷本不是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但是包括学龄前孩子在内,越来越小的孩子被诊断患有ADHD,而且正在接受药物治疗,这一事实尤其令人不安。在过去的20多年里,美国被诊断患有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ADHD)的儿童数量几乎翻了一番。每5个美国男孩中就有一个在17岁之前被诊断为ADHD,超过70%被确诊的孩子都接受过药物治疗,数以百万计。
ADHD既是生理性的,也是社会性的,而改变社会制度可以帮助孩子茁壮成长。我们可以改变学校,以适应不同孩子的大脑发育状况,而不是给孩子的大脑用药,让他们去适应学校。学校教育应该服务于不同类型的孩子,尊重多样性。这个是一个社会整体的改变,是艰巨而漫长,落到单个家长身上可能显得很无力了。所行的是,学校教育比不是教育的全部,重要的学习发生在教室之外,包括了家庭和同伴。
同伴:重要的学习发生在教室之外
在童年的最初在养育者精心地呵护下,孩子建立了强烈地家庭依恋。然而不知何故,在短短几年内,人类的孩子就必须将强烈的家庭依恋转变成截然不同的、与同龄人之间的关系上。人类独特的合作和协调能力是最重要的进化特征之一。管理范围广大的朋友和联盟网络、分工、谈判、妥协和利益是人类最重要的挑战之一。当学龄孩子与朋友们玩耍时,他们正在发展这些能力。在假想同伴和无尽的假装游戏中,学龄前孩子通过玩耍来探究他人心智的可能性,学龄孩子关注的则是一个社会群体是如何组织的。孩子们从一个人的假装游戏转移到有规则地玩集体游戏。
孩子在学龄期最伟大、最具挑战性的转变就是从以照顾者为中心的生活过渡到以同伴为中心的生活,这些同伴包括朋友和敌人、领导者和追随者,以及将会主宰我们成年生活的爱人和竞争对手。童年中期一些最重要的学习根本不发生在教室里,它们发生在午餐时间、课间休息时间、走廊上和乘坐公交车的时候。对于学龄孩子来说,这些课间课外活动可能比课堂活动或有组织的课外活动和体育活动更有意义,也更具挑战性。游戏、笑话和故事是每一代孩子创造属于自己独特文化的一种方式。在传统和创新上演的伟大舞蹈中,学习“踩到裂缝会招来厄运”的迷信说法和亲吻歌谣可能比升学考试上的任何题目都重要得多。
然而目前课间和课外时间被压缩了,对于中产阶级家庭的孩子来说他们过上了被过度安排的生活,包括学校的正式课程、课外活动以及家庭作业,甚至连社交生活和探索也被严格地控制和安排着,所有这些都是为了塑造他们。孩子继续把他们的自主探索塞进忙碌的生活中,但是没有得到父母的帮助。对于那些不是中产阶级家庭的孩子来说,公共空间的消失更具破坏性。他们没有获得一个安全、稳定的环境用于探索,以及和同龄伙伴们一起做实验。
青春期:游走在冲动与控制之间
青春期就像童年早期一样,注定会是一个创新和变革的时期。不同的是,青春期的孩子将要体验的不再是置身于童年保护期的安全环境中探索世界。相反,青少年要做的是离开受保护的环境,真正靠自己去采取行动。关于青少年是如何思考和行动的,以及我们应该如何应对,科学能告诉我们什么呢?神经科学家对青春期提出的主流理论,有时也被称作双系统理论。
第一套系统与情绪和动机有关。它与青春期时生物和化学上的变化密切相关,并且涉及大脑中对奖励作出反应的区域。这是一种通常能让原本平静的10岁孩子变得焦躁不安、精力旺盛、情感强烈的系统,这个系统可以让青少年渴望达成每一个目标、实现每一个愿望、体验每一种感觉。神经科学家B. J.凯西(B. J. Casey)的研究表明,青少年的鲁莽不是因为他们低估了风险,而是因为他们高估了奖励,或者更确切地说,相比成年人来说,青少年认为所获得的那些奖励比成年人认为的更值得。而青少年最需要的是社会性奖励,尤其是同龄人的尊敬。这个系统更多受到激素的影响。而这一系统的发展有提早的趋势。青春期的到来越来越提前的确切原因还不清楚,一个前瞻性的理论认为是由于能量平衡的改变。孩子们吃得多、运动得少,这一导致肥胖症流行的原因也可能影响着青春期的开始。但另一方面,社会的变化也影响着青少年。首先是工业革命,然后是更引人注目的信息革命,孩子越来越晚地开始扮演成年人的角色。
第二套系统则涉及控制,它会引导和控制那些让人沸腾的能量。特别是前额叶皮层会试图引导大脑的其他部分,包括掌管动机和情绪的部分。这是一种抑制冲动和指导决策的系统,它鼓励长期规划和延迟满足,使掌控成为可能。然而这套控制系统更仰赖于学习。它在童年中期变得越来越有效,并随着你经验的增长,在青春期和成年期继续发展。而这一系统能够得到练习的机会却越来越少。如今的孩子对于他们长大后要完成的任务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去体验。他们练习基本技能的机会越来越少,比如做饭和照顾孩子。当代青少年通常除了上学之外什么都不做,甚至连送报纸和保姆的工作也基本消失了。但控制系统的发展恰恰取决于这些经验。
我们看到动机系统和控制系统之间的发展不匹配。如果你把青少年的大脑想象成一辆汽车,那么今天的青少年早在学会驾驶和刹车之前就拥有了加速器。为了减少这种不匹配,我们可以尝试给青少年安排更多的学徒训练机会,而不是给他们提供越来越多的学校经验,比如那些额外的课后课程和家庭作业。美国服务队(AmeriCorps)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因为它既为青少年提供了挑战现实生活的经验,又提供了一定程度的保护和监督。“带着你的孩子去工作”可能会成为一种惯例,而不是仅有一天的年度活动,大学生可以花更多的时间观察和帮助正在工作的科学家和学者,而不仅仅是听他们的讲座。像夏令营和旅行这样的暑期活动,对于父母有经济能力的孩子来说是很常见的,这些也许可以和暑期工作交替进行。就像我们可以为学龄前的孩子提供一个安全、稳定的环境一样,我们也可以为青少年提供一个更抽象、更社会化的环境。
本文根据《园丁与木匠》07 边练边学整理。
对于书中的关于自动化运用学术技能我的理解是,通过大量的练习达到机械化记忆从而显示使用直觉一样自动化的运用。这个就像练习外语口语一样,通过对大量的native speaker的语音材料进行影子跟读,从而形成口腔的肌肉记忆。这也让我想起了“一万小时定律”。“一万小时定律”是作家格拉德威尔在《异类》一书中指出的定律。 “人们眼中的天才之所以卓越非凡,并非天资超人一等,而是付出了持续不断的努力。 1万小时的锤炼是任何人从平凡变成世界级大师的必要条件。”他将此称为“一万小时定律”。对于学术技能的学习,大量的练习也是必要条件。除了练习当然还有一些其它的学习技巧,这里推荐Barbara Oakley的《Learning How to Learn》一书,在Coursera上也有对应的课程。
学校教育确实是一个充满矛盾的话题。关于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ADHD)之前看安徽卫视综艺节目《超级育儿师》 其中160824这一期也见讲了一个小孩有注意力缺陷的问题,个人非常认同ADHD既是生理性的,也是社会性的,家长不应该过多的焦虑。同时注意力也是可以引导和培养的。上一篇文章提到了李玫瑾教授的育儿之道,里面也提到了社会性跟专注力其实是有矛盾的,还有的社会性越好,可能专注力就越差。这也就是为什么一些内向的孩子往往学习成绩会好一些(极端的例子就是自闭症,想想《Young Sheldon》的Sheldon和他的妹妹)。对于青春期,李玫瑾教授也提到了要注重培养孩子的自主性。
题图 by Jerry Wang